2015年3月13日 星期五

最近好嗎?

我曾經是一個社運咖。我曾經擔任過三個反核遊行的志工召集人,和一個同志遊行的交通小組長,還有零星無數的社會運動活動。有點像割稻工,隨著社運季節一個一個組織換,時而極端忙碌,時而清閒,時時流動。協辦活動可以短時間內認識很多人,或者相處的時間不是很多,在活動的空檔,記者會前一個晚上開會的辦公室、擔任交通指揮時在隊伍裡看到的熟人、晚會緊湊空檔的凱道,跟這些認識許久相處甚短的朋友,常常的打招呼方式都是「最近在忙什麼?」如果說我剛出來混的時候還會無心地回「沒有在忙啊」,後來我才知道,這樣問法是在說,最近在哪個地方割稻尾?
如果那一些沒那麼熟,卻不免也碰到一些社交空檔的朋友,不會聊到最近在忙什麼,比較有可能填空檔的話題,是馬英九。是劉政鴻、蔡正元或馬英九,好像是殺父仇人的那樣聊,我沒有認識很多爸爸被人殺了要報仇的,但我沒有在社運圈以外的地方遇到那麼多把劉政鴻、蔡正元或馬英九當殺父仇人在講的。
在我還比較生嫩的時候,我一直以為最近在忙什麼嗎,是一個問候我最近過得好不好的關心。
318發生的時候,我正在那時服務的組織辦離職——其實,已經拖兩個月了。我認為我需要暫停一下,但是它發生了,我承認我到青島東路去走過兩次啦,但是當組織在line上揪人固點的時候,我毫不猶豫地把line給刪了。我只有兩個餘願未了,兩個同事:其中一個有很多次現場抗爭的經驗,親身經歷跟警察的肢體衝突,正好那學期修了一個蠻左派老師的課,想要期末報告作訪談的時候訪問他,另一方面,雖然我割稻割這麼久,但我不涉入肢體抗爭,所以我也想知道,決定介入其中的人是怎麼想的?
另一位同事,希望我在另一個組織幫忙他講一門課,跟競選的法規有關的。我們在談這件事情的細節時,才要決定要當晚要當面談,他就「要進去了」。我當時間沒搞懂要進去是甚麼意思,看電視新聞才知道,出事了,立法院出大事了,整個台灣就要不一樣了。
這個不一樣的激動澎湃,我不是沒有感覺的人,我當然也不小心到青島會館跟議場側門間不小心徘徊過很多次,還拿著要幫忙講課同事平時最愛喝的便利商店飲料,不過決定要爬梯進場時我回頭了,我平常不會衝警察,或許這種會上電視畫面的事情不適合我。我只和那個同事一樓三樓相望打招呼,那個時候他正出來透氣抽菸。
接下來的事情很可怕,他們很可怕,我還好。很可怕指的是衛生條件,議場悶熱濕臭難耐,雖然不是不能進出,但出去一次下次要進得來,可能要等上半天,門禁規則也一直在變,有很多自認為的守門人用不同的標準在跟準備爬梯的人爭論。大部分的人如果打算介入此事,就不會輕易出關,免得再進來麻煩,所以那兩個禮拜根本變成城中隔很多宿露營極限挑戰賽,以及要挑戰你的老闆讓不讓你請假。
我的可怕是現在有兩件正在談的事情懸在議場裡。識大體的,我知道於情於理來講,我在三四個月之後的講課和我的期末報告訪談不是一件很重要的事情,甚至我也應該介入此事才對,全台灣的人都在關心這件事情呢。有些人說國會沒有王法了到處打人,就有另一些人用紀實文章的方式想要反駁說太陽花子民是溫序守秩的。
那一個抗爭現場的同事在318之前是負責組織志工,也就是前三年我在做的那個工作,他很擅長怎麼帶二十個人往前衝,但是貼切安排三百個人在當天的位置上就比較不行,那一陣子我進辦公室時,他常常穿著他的飛鼠褲噎著喉頭的撒嬌音調親暱地靠在我肩膀上討論志工工作的安排,其實他平時講話共鳴點沒那麼高。我知道這樣的大事之前我的小事顯得不重要了,我直到下一個禮拜四才確定我們訪談沒有了,而且還是我主動用是否問句結束說,雖是詢問,其實是終結。很像某種感情關係,我已經看到了,電視上看到了,我知道他的取捨了,但我偏要親口問出來,問了又覺得難堪。太陽花開得很好了,賤人,婊子,鮮嫩的姿色引誘了多少人過去,我的小事當然是顯得不重要了。
那一個要幫忙講課的同事,講課的事情來回討論過幾次了,我覺得不是很好。我覺得黨不是很好,希望有人替他選,又不替人解決選舉時的困難,他們應該要有人幫忙,但如果是我幫忙,我不就是替黨做事,我不是覺得黨不是很好嗎?我覺得凡事要小心,我覺得凡事要用一種幫事不結黨的方式進行,我覺得要好好仔細討論細節。不過在我們要面洽細節的這一天他們要進去了。
過了莫約一季之後的某一天,那位同事打過來了向我問好。就在所有人忙割議場稻尾之後,我接到那位同事電話之前,中間切上這一個時間點,你們這些不知道想從318故事裡面得到甚麼的觀眾,已經知道了——我剛告訴你的:最近在忙什麼,就是在找下一場稻尾,後來的事情也不難猜,講課的那場稻尾,我割了。
我們中間或許交換了一些運動場合的人我疏離感受,我講了上面我寫的那些,他講了其他另一些,抗爭現場的另一個同事倒是再也沒有連絡過,是嘛,畢竟我在那邊沒有東西要收穫的。其實後來兩位都沒有再聯絡了,自從我決心啥都不要再割之後,何止是兩位,所有社運場上的朋友現在剩不到幾個了。好的時候我可以安慰自己,我知道這多忙的,當然又能工作又能聯誼才比較容易聯絡感情,但我不免意識到,這差不多是一種職業介紹所式的感情,而脫離勞動市場的人口是不在寒暄範圍內的。他們後來割了好多東西,好像不只花卉稻穗這種一級產業,似乎升級到醫療行為了。
因為我不知道,甚麼時候又有下一個我於情於理都要接受它比我誘人的賤人婊子,割啥爽快哪裡涼快去,我現在只想跟他們切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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